夜色如墨,时间水一般的缓缓划过。月凉似水,投射在白玉般的地板上,溅起一片清冷的光。
重症监护室,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,吊瓶滴答作响,仿佛在给每一位穿着条纹病号服的人做生命倒计时。
我和父亲紧挨着坐在监护室的门口,一尺来高的凳子,让高大的父亲不得不蜷缩而坐。整整二十一天,他几乎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。父亲的腿瑟瑟发抖,他不时地仰起头,然后又无奈地靠在墙上,望望苍白的天花板,试图不让那沉重的泪水掉下来。我捏了捏父亲的手,没有言语。
那扇宁静的门开了,父亲猛地起身,伸长脖子朝那最拐角的病床看,那是奶奶的床位。500毫升的营养液一滴一滴地往下坠,每秒一次。护士拿了护理用品后,门又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。父亲捂了捂胸口,扶着腰缓缓坐下。
“小伙子,放弃吧,这都二十来天了,老太太还没睁开过眼呢。”一位大叔拍拍父亲的肩膀说。父亲摇了摇头,双手支撑着两颊低声说:“没准还有奇迹,再等等,再等等… …”父亲又将头靠在墙上,微眯着双眼,那眼角分明有泪。
走廊来来往往的人群,辘辘作响的推车声仿佛化成一团空气。父亲的头惯性地朝那个方向偏着,那个一开门就能看到奶奶的方向… …
二十一天前,奶奶遇了车祸,当时送往医院被诊断脑部多处严重外伤和骨折,唯一的希望就是做开颅手术。“只要能活下来,多少手术费都可以”,父亲拽着医生的衣袖恳求着。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掉眼泪,他的眼眶被润得深红,泪水像决堤的洪水,医生边推开父亲的手边回答:“我们尽力。”
奶奶从手术室出来就被推到重症监护室——这个被称为生死交界的房间,几乎每天都有病人盖着白布推出来,再有医生握着家属的手低声说:“我们尽力了。”奶奶就在这个房间整整躺了二十一天,也未曾睁开过眼。
时针转了两周,那扇庄严的门又一次打开了。“15床家属,五分钟的探望时间!”父亲一秒钟都没敢耽误,拉着我就朝哪个方向跑去。
我伫立在奶奶的床前,愣了好久。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润,显得非常干瘪粗糙,额头被厚厚的白纱布包裹着,耳朵旁还残留着黑红色斑点。我蘸了一点口水,用手指轻轻地拭掉已经硬结的血渍,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在奶奶的床沿。父亲将我揽入怀里,示意我不要哭,我想父亲大概是不想让奶奶难过,我小声的呜咽。
父亲习惯地再望望病床一侧的心跳检测仪,曲折的绿色荧光线一起一伏,格外低缓。父亲叹了口气对我说:“女儿,探望时间快到了,快给奶奶说句话,记住别哭!”我弯下身子,嘴唇紧贴着奶奶的耳朵,“奶奶… …”我哽咽了。
“快看心跳检测仪!”旁边的护士双手捂着嘴兴奋地唤着。那绿色荧光的波峰突然涨高了一倍。“快继续叫啊!叫奶奶!”护士推着我急促的说。我望了一眼父亲,赶紧将奶奶的左手捧在怀里,父亲已经紧紧握着奶奶的右手,我用力地唤着“奶奶… …”父亲不停地喊着“妈,妈… …”一遍又一遍。
奶奶醒了。
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父亲,他用一直发抖的手捂住眼睛,过了好半天才慢慢移开,接着我看到的是父亲满意地激动。他为了等这一秒钟,如同煎熬了整个春夏秋冬。
那一天,是父亲四十三岁的生日。
(指导老师:陈忠章 陕西省柞水中学高三(6)班 祝欢)